【皇帝同人】阳慧年间

21已有 1104 次阅读  2013-01-21 21:55   标签宫廷  皇族 
          【皇帝同人】阳慧年间

    【引子】

  在中原逐鹿的年代,天子笑得闲适而无奈,沉溺在享乐中,是为了不必看诸侯猖狂的面容。

  九鼎一旦去,玉玺无处寻。而大势已乱,没有谁能说自己是最后的赢者。

  恍惚间,有一阵风散去,苏家便举起了锦旗。

  十年风雨,数旧日英雄,万象更新。我的父亲,苏家族长,便成了最后笑的那个人。

  【壹】登基

  赤瓦金砖碧琉璃,伊人何处寻。

  我是苏家长子嫡孙,身份真正尊贵非常。当年母亲费尽心力生下我时,父亲一举攻下城都。

  三年后,当大殿前升腾起明艳艳的烟火时,百官匍匐朝贺,父亲拉着我走入盘龙刻凤的明堂,笑容张扬着傲气。而母亲一袭盛装,隐在殿后悬着的绿纱前,神色却有些黯然。我莫名的感到一丝冷意。

  等到我懂事的时候,我已住进了东宫,那个储君才能入主的明光宫;太子是我的名称,帝位,将来也是我的。而母亲则成了一国皇后,母仪天下,便装也逐渐由柔绿转为大红。

  时光真是可以改变很多东西呢……

  父亲,不,现在是父王了。我知道母后已经不再年轻,父王对她的情谊也在消退,直到有一天,他不再踏入离大殿最近的凤仪宫。

  母后碌碌的打理着后宫,父王自有他得新宠。

  父王越来越衰老了,后宫的妃嫔也没有不老的韶华,但出现在父王寝宫的却依然是柔媚婉约的娇女子。呵,我知道那些旧日诞下子嗣的妃嫔的恶劣手段。贤惠?大度?温柔?不过为了挽住父王的恩泽罢了。

  东宫越发热闹了,四处是来往的宫人。那些或跋扈无比、或巴结万分的“弟弟”,那些或故作娇软、或假装天真的“妹妹”,我嗤然一笑,眼神暗冰凉:安分待着最后的年日吧,我的弟弟妹妹们,东宫是我的——帝位,也是我的。

  十六岁生辰,十二月廿七,父王来了。

  他有些漠然的看着我,慢慢变浑浊的眼静静的望着我,像看着一头成长起来的幼狮。

  母后垂着头,一身杏黄色的华衣,金钗如云,脂粉似水,斜斜的瞥着一旁的太子妃柳萱。她不再关心我的冷暖了,只是沉醉于勾心斗角的拈酸吃醋中,试图忘了心中的痛。

  我站在大殿上,柳萱闭着妍丽的丹凤眼,一身紫衣如玉。

  我知道父亲近年有些不喜我了,他爱的是不比我长几岁的李贵妃,爱闽贤妃生下的三皇子,爱七公主骨子里的娇腻纯洁——哼,这宫里的人,与“纯”字沾的上边?

  我恭谨的侍奉着他,这是最后的伪装,我在他心中还是那个温柔醇厚的孝子。

  是夜,我撇下众人独立高台之上。

  冷风骇人心,明月失心意。

  眸中暖意不复,父王,是您教给我文谋武略,也让我懂得了人情险恶。但您也给了我希望,给了我至尊的承诺。

  东宫是我的,帝位——也是我的。

  太平十四年正月,先帝驾崩,庙号高祖。

  太子方琼咏上位,年号阳慧。始封太子妃王氏为皇后,长子为太子,良娣萧氏为昭容。

  嘴角泛起一丝微笑:父王你看,我终于登上了帝位。

    【贰】

  锐利的眼神扫过前来引路的内监:侍候了十余年的小桂子,见他一身泥金褐衣,着纱冠,披玉带,踏青履。神色恭敬如斯,巴结之意却多了几层,只闻他笑容满面的问道:

  “皇上今天气色不错,可要早朝?”

  我瞥了他一眼,低声道:“起驾吧。”

  我是父王唯一的嫡子,自然比许多皇子有更多参政的机会。真正的早朝,百官齐呼万岁的场景早已司空见惯,不过如从前父王带我去观政差不多。只是我的座位已从漆朱纹云的御椅,变成了九蟠龙的金座;众人恭伏成乌压压一片,齐齐呼声朝我传来,震动了垂在我眼前的八根串蓝珠的毓。

  头饰很沉重,我咪着眼睛,扶着身旁传音太监的手缓缓就坐,做着“眼不观耳不闻”的正统帝王样子,一一扫过百官的脸,最后定格在丞相、大将军两人身上。

  丞相年不过而立,是拥立我的一名忠臣,是我屠了旧年李宰相一族后新提拔的,文采武略均居上品,忠心依然,只是酷爱名利了些。见他微微弓着身子,正一品云锈灰鹰紫袍,低着头不知想些什么。

  大将军是旧日良将,也曾几度攻打外疆,却是另一番模样:五旬老容,鹰目隆鼻,神色倨傲,眼神明澈,一袭暗黄白虎袄子无甚装饰,军营中锻炼的凶气被很好的内敛,显出直臣的耿耿心肠。

  两人身后各自是六部尚书、侍郎的文官队列,和十几位手握一地兵权的武将。

  “传朕旨意,丞相、大将军忠心护国,明意耿心,各自进隆丰子、铭和子,享爵位份禄,赐城东、城西各府邸一座,以瞻圣意。”传音太监的声音明朗而冗长,二人闻言各不想看,似出于意料之中,唯跪下谢恩而已。

  功臣一批皆立着,忙不迭有条不紊的下颁一系列册封旨意后,忽想起地方知府往往贪污严重,以至财政偏低、民心厌恶。遂唤吏部侍郎查看了官职表,低头思索了一番丞相的进言,又命吏部尚书调换一批囊虫酒袋。再就是让工部下放民夫,修缮各处衙门、寺庙,以表帝王抚民心意。

  见日头不早,自有些困倦不堪,便挥手退朝。

  百官朗朗恭送声中,迈着极方正的步子,着着明黄龙袍的我走出宣光殿。

  午后食罢,到母后的慈宁宫中尽孝了一会儿,又轻轻入了武道场,有些心不在焉的练了些旧日熟悉的武艺。辗转夜深,自御书房批完奏折,缓步到了后宫。

  司寝的乌衣宫人名唤紫娥,略有姿色,便莲步上来,谨慎的呈上绿头牌。紫檀刻宝凤的长盘上,仅仅两个绿牌子,名字不过皇后柳萱与昭容忆茹而已。见我扶着额头闭了眼,似是思索着良久不语,小桂子细细的声音悄悄响起:

  “皇上可要奴才安排宫女侍寝?定不会让皇上失望的。”

  “罢罢罢。”我挥了挥手,小桂子低着头却是面色一喜,“便去皇后那儿歇息,她今儿当了皇后,可盼着我去凤仪宫呢,也算给她一些慰藉。”

  小桂子面色一凝,我却未曾发觉那微妙的变化,便听得他低低的作了一个笑话,忙忙的唤了一个小太监进凤仪宫去禀报接驾。

  柳萱依然一副雍容华贵的衣装:绾着个朝云近香髻,上有一支灵芝竹节纹玉簪,并珍珠玲珑八宝簪,杏黄齐胸瑞锦襦裙襦裙,里是烟绿雪绢素锦里衣,果真是:浓妆锁春芳,馥郁香蝉鬓。又道是:美人笑靥多无常,红香温软何处觅?

  见我款款而来,那婉约的面孔便染上一丝柔和的笑意,婷婷袅袅的引我进了寝室,果然是端谨可人。入帐欢愉,烛光艳丽,更旖旎风光香帘里,此不必多谈。沉沉欲睡而未眠时,听得柳萱浅笑一番,按了连珠帐前趋,柔声细语道:

  “皇上登基,后宫重修,妾身一番心意只为帝王留情。可惜银两一时短缺,宫人纷纷喧闹,自恐惊了圣驾,不知皇上能否垂赐银两?”

  我微微皱了皱眉,想起户部尚书所报财政收入,心道:我初登基便罢了,后宫定例就是那些子,怎的没一夜便来支取银两?我想着她本大度良善,也是个有手段能持家的,却才几天,也学起这些把戏了。这争权夺势的怪厌烦的,倒同那闽贵妃一个德行!

  心里就有些不喜欢,自轻悄悄的不说话,也不理她娇声软语的请求,只是佯装睡去。柳萱见我不允,也不争论,只是轻轻道:

  “皇上好好休息吧。”

  夜深沉,夫妻同寝,已自离心。

    【叁】

  首阳时节,那风儿也染上一层热腾腾的榴红,怪惹人烦躁的。

  辗转反复睡不得,闻更漏一声逼着一声,也似飞溅在耳边,更添三分不耐。眯了眯困倦不堪的眼,胡乱掀了锦被,低头瞥了一眼酣沉睡去的忆茹,便扶着那描金绘彩的白瓷枕挣扎起身。未得紫金冠子束着长发,便用手寥寥握住,低声唤仆从上来更衣。

  此刻天色混沌未明,立在珠帘边的小连子正微微歪着身子,倚在柱边朦朦胧胧的打瞌睡,听了也似如耳边降了一声霹雳,猛的哆嗦着,摇头晃脑的走出去命宫娥进来。

  外间侍候的小桂子略略听了声响,估摸着我醒了,也便轻声轻脚的带着我的两名贴身侍女:华容、静容进来。华容捧了个紫檀镶翡翠珠的盘儿来,静容提着天青釉暗刻纹素盘一对,各自列着里衣、龙袍、头饰、素履等。

  小桂子用一对金钩勾起帐子,捧了百合香灯等着。静容一一替我穿戴好,正欲趋前为我勒上冠子,便见莲青色云纹帐掀起一角,露出美人白腻的脖颈,闻帐中美人娇声道——

  “皇上,妾来给您戴冠可好?”

  忆茹此时裹一件湘蓝细纹罗纱,下露松叶绿色缎月华裙,玉燕簪斜笼百合髻,盈盈一双秀目,眉间微露梅花纹样,却比平日少了一分妖娆富丽,多了一分姣美清柔。却似初进太***时那个莲步婷婷的少女,眉眼精致,娇柔不胜。

  我微微一笑,打了她的手下去,软声道:

  “安稳睡去,宫中醋坛子早满了。”

  忆茹两痕柳叶眉微皱,一双水杏眼圆睁,拉着我的衣摆撒娇不停:

  “妾身心思少,嘴又笨,心又直,断不成像皇后姐姐那样,端庄沉静,人曰无才;安然沉默,自号隐德的。皇上不欢喜醋味,却不知陈醋鲜美,酒尚不如?”

  我纵是戴着帝王之冠,也不免笑起来,众人附和一片。

  这一个月来我夜夜留宿昭阳宫,鲜少去凤仪宫同柳萱叙情。旁人知道萧良娣不减圣宠,专夜侍宴日夜无边,只碍着无子被我册为昭仪,四妃之位只手可得。

  柳萱却倒未说些什么,只是整日在慈宁宫拾佛豆、阅金经,也着实让我惊异:毕竟从广安门正门入宫的柳萱是我的结发之妻。忆茹却向来是个拈酸吃醋的人,我怜她痴心一片,却也无言。

  偌大后宫,不过三个人的囚笼罢了。

  “臣启奏:河北地震,天塌地陷,仓衙毁坏渐多,百姓流离失所。”河北知府战战兢兢的缓步走出队列来,未及三步,早已跪下,低着头尽量不对着我那猛的变锐利的目光。

  “河北地震?真是天地不祥。且让我问他一问,看看这河北知府能否担当这官禄。”见他面色微微发白,心中暗忖,不觉清了清嗓子道:

  “爱卿起身。不知河北公仓可有积粮?衙门毁坏几处?百姓伤亡如何?可组织官员赈灾?”

  河北知府垂着头看不清神色,只是曲起身子,声音低沉缓缓回到:

  “回皇上,河北公仓积粮充足,春季收上的官税,减去供奉,可维持三月。只是钱银不足,民夫皆受影响,赈灾安抚尚且不足,更无论修筑那坍塌的衙门三座、寺庙一座、城墙十里、市场两家,虽义仓尚无灾迅,百姓伤亡不足百,但仍紧切。河北总兵已派部分军士虽衙吏分粥修屋,臣力微薄,请皇上派钦差下访不足。”

  见他回答谨慎,语气沉稳,安排倒也有条不紊,官务也熟知明了,便和颜悦色道:

  “准爱卿奏。传朕旨意,转河北税务为九,免徭役一年,特遣临慧子爵下河北安抚民心,至于修筑衙门的不足银两,可报于户部尚书,于国库支取费用……另,礼部尚书姐命,朕于午后举祭祀,向天地祖上求保我疆土平安、风调雨顺……”

  辽远的目光越过黑压压的臣子,望向殿外云朗风轻的天空,目光中是说不出的哀惋:

  父王,您在沉眠么?列雄中苏氏家族崛起的最快,势力也最大;儿臣夺得了帝位,就算是拼了性命,也万万不会让您打下的江山,在这一世灰飞烟散……

     【肆】

  入夏时分,不到纳凉时节,榴月花红如锦。

  近日午后,犹显得格外清明。若独自立于宫中的“瑞罗台”上,远则踱步赏风推菡萏,近则越雕栏而触新嫩荷叶,则更觉心境空灵。

  “俯观花绽祥瑞,仰见苍穹瑞雅”——这是父王领着我指点水榭楼阁时的赞誉,之后他就大笔一挥赐了名。字虽寥寥,信笔写去,我却看见宫人们一语一笑间风浪暗起。

  那个时节也是消暑时候吧?我记得那是太平五年,我八岁的时候,那时有着最早的国泰民安;还有,那一次游园,父王少见的温柔话语。

  怎么会忘。

  他那一刻的柔声细语,把性情中最温和的成分,一切美好诱人的的东西:慈爱、温煦、骨子里流露出的骄傲,还有帝王猜测不透的喜好……全部展现给了我。也没有仆从跟着、看着、附和着,我独自看着他那么自如的把一整个“父王”形象,没有伪装的展现在我面前——

  怎么会忘。

  那么高大那么威严的父王,是什么时候疏远我了?

  我记不清,正如我始终找不到父王与母后少年时结的同心环,还有他们的誓言:一生一世一双人。这是母后的婢子告诉我的,当初我只觉得可笑;直到我坐上龙椅,那一刻的阴森孤寂,比黎明前的夜色尤浓。

  再后来,父王宠幸了李贵妃,我的眼前就只剩下秋日里,母后略有些苍白的笑意:

  “你看到那落叶了么?等闲变却故人心——却道故人心易变,呵,故人心易变。”

  我不知道她说的是对后妃,还是对朝臣,只是当她起身攥住我的手时,声音很轻,却是咬着牙说出来的,悲怨的让人心悸。

  心被那漫漫无边的宝蓝色琉璃割伤了,就如烟云凌乱,再也找不到旧时的北斗。

  小桂子碎步跟着我在高台上走着,平日里他最爱说笑,此刻却肃然沉默。我沉默着扶着玉砌的八宝莲花金兽屏栏,倏忽间停下来,仰头看漫漫苍穹。

  杨柳分散了碎影,风徐徐的轻吹,我有一些恍惚,昨日祭祀时的誓言历历在耳:

  “二帝苏氏琼咏,谨拜天地。我朝地域曲狭,白民憨淳,然天不幸降地动之祸,实乃帝之寡德……列祖在世,皇天后土,愿百姓子民皆得天恩地德,灾祸徒免,万世永昌……”

  聒噪的蝉声被浩荡青云卷入袖中,夏日里烈阳下,太阳穴猛一阵发跳。

  想我当日还是一介稚童,父王与我在柳叶间徘徊,都曾赞蝉鸣阵阵轻盈。却不料今日听来,原来比那点点雀声更为繁琐嘈杂,几近厌恶。

  登基三月,我终究在长风里,施施然割舍了十七年的恩怨情仇。

  帝王之哀,未若心死。

  “奴婢见过皇上,皇上万福金安。”一声褪尽娇柔的女声响起在耳畔,回头见到一女子稳步而来,原来是母后身边侍奉多年的女官顾氏。

  只见她着一领青丹交领印花中衣,淡妆谨慎,笑语喧喧,上前趋拜道:

  “奴婢打断皇上思绪,自知有罪,只是太后召唤皇上甚急切,命奴婢速请皇上入慈宁宫,有大事相告。奴婢不敢有迟,故冒犯皇上,望皇上恕罪。”

  “顾女官且起来,女官侍奉太后多年,德苦功高,怎会责怪。”微微惊异于母后这般动作,不免又问道:“不知何事如此紧张?竟劳烦女官款款相请?”

  顾氏嘴角泛起一丝温柔而欣慰的笑容,莲步轻巧,一面引我入宫,一面缓缓说道:

  “皇上,这大事又是一桩喜事,怪不得太后喜不自禁——”她微微顿了顿,

  “太后近日略有些风寒,正让太医瞧着呢,皇后娘娘自来都是极孝的,也侍候在一边。也是太后偶然起兴,便让太医为皇后把把脉,本也没甚心思,不想三个太医轮流看了,正就诊出一件事来:皇后娘娘有孕三月在身……”

  我的嘴角微微抽搐,旁边的小桂子亦然一辆古怪:

  我这三个月基本留宿在萧妃宫里,偶尔也召唤宫女,皇后宫虽然去了十几次,却一次也没让柳萱侍寝——如果算的没错的话,柳萱是在我登基先后怀的孕——如果再狗血一点,那就是登基之夜了。

    【伍】

  慈宁宫并不很远,众人一路无话。我只是微咪鹰眼,背手行去,溜过清一色镂空宝相花蹲青虎的玉栏,即入了浩荡府邸。

  慈宁宫外院阔大,一色粉垣,下砌的虎皮石大气而富丽。莫若说栏吞白云,原来也径隐翠障。白石木桥、点窸窣流水,清零落英、攒妖娆乾坤。穿牡丹亭,过藤萝架,攀杏抚桂,早已有宫人拜见不迭。慢入内院,缓移步伐,只觉拂面香风满馥郁,犹自望眼红阶绿池,四处宝辉端正。再其中有:三五枝芍药姿态秀丽,独出嫩红;七八片柳树清明,碧影绰约,正是“桂馥兰芬水流山静,花明柳媚日朗风清”一般景致。

  顾氏早早唤了个穿一身土色流云纹宫装的的高挑婢子引路,又让着两名清俊的绿衣内监晃悠悠的陪奉,自却福身称罪一番,待我把头微微一点,俯身退了几步,隐入香丛,仍趋前入殿先报母后去了。

  方行半晌,眼前佳木繁花皆不见,便仰头见一块赤金鸾凤暗青花样的大匾,飘飘然垂下半寸的大红绸结来,上边明明白白用大楷写了斗大的“慈宁殿”三字,琉璃瓦灿,赤墙如洗,至于雕龙起凤之类种种繁琐纹饰,则数不胜数,无一不是富贵至极。

  前头姿容平淡的那嫱人停下,正殿里又走出一个凤眼斜挑的杏衣女官赵氏。而身旁小桂子捧着鹤羽龙披的拂尘紧跟不缀,静容等却侍候于侧殿。徐步进殿,这殿中倒是并无装饰:右摆兽形镂海棠式熏炉,檀香密绕,添几分佛意庄重;左侧列着影青蕉叶纹饰瓶,高瓶里横插一支菡萏花苞儿,甚觉清逸。

  进了大殿外门,未等赵氏恭掀珠帘,便听见柳萱笑意盎然的声音:

  “若是这胎稳稳的生下来,臣妾倒希望是个公主,也算凑个儿女双全。”

  母后似乎很中心意,也是悠悠的笑言道:

  “可不是,这后宫也太寂寥,承儿一个人待着也怪可怜见的。以后便让承儿同你腹中的皇家儿女在我面前逗乐玩耍,这就算得天伦之乐了。”

  柳萱正欲说话,却见帘子揭了,一身双龙戏水衮蓝袍的我阔步走上来,嘴角漫起一丝柔和的笑意,深深道了个万福:“妾身请皇上安。”说罢隐了脸儿在芭蕉袖后,声含娇羞。

  母后则端坐明珠八宝湘妃榻,身旁女官用金钩勾起连珠帐,下是玉色弹墨錾金流苏的绣褥,少见的笑语盈面。见我微微曲膝,算是礼罢,便虚扶一把笑道:“咏儿来了。”

  两人身后一众宫人,有提着美人扇的罗衫女儿,也有捧着汝窑美人瓢的端正女官。几行婢女后,是那个时常在慈宁宫见到的,今个儿站在帘后头俊面彩衣的少年。他原是唱腔华美的旦角戏子,精致的眉目此时隐隐约约的看不清楚。

  柳萱今日着一袭杏黄古香缎散花细棉衣,下露半旧的家常蜜色绣罗裙,淡蒙粉黛,云髻高堆。我微微笑向她,且起身趋前握住那纤纤十指,见她笑靥融融,自扬眉轻声问道:

  “你,如今身子可好?太医来了,见胎象稳着么?”

  还欲问话,便听见母后嗤嗤暗笑,薄染蔻丹的红甲轻挑,假作眉头微皱取笑道:

  “瞧瞧,有了媳妇忘了娘。太医刚走呢,柳萱是二胎,性情又恬淡,自然没甚不稳的。就是有人让柳萱出了什么不妥的,我在慈宁宫定不饶他,自有我做主呢。”

  “母后少管我的嫔妃,对柳萱忆茹同等的姿态。今个儿言语,怕是我冷落的柳萱在大喜的日子怀了身孕,承恩多月的忆茹却迟迟不见动静吧?当日也却是我太莽撞,独处凤仪宫的柳萱……也不知如何熬过那日子,是该补偿她了。”我自细细思忖一番,按座不语,乜斜着眼望向垂头不语的柳萱,重起恩爱心,更添怜悯意。

  同母后说笑几句,见她面有疲色,忙不迭逗趣一番,也做个“老莱子斑衣戏彩”的样式,之后便携了柳萱退出正殿外。午后日光斜,便虽柳萱至凤仪殿用膳,虽不过玉盘呈素菜、金碟起八珍之类,两人却是猜疑冰释,和好如初。

  昭阳殿里,新晋的宫人面色发白,颇有些惊恐的望着那独宠后宫的萧昭容。

  一袭嫣红散花织锦长衣,系柔媚的纹云水蓝湘裙,鬟上清一色的紫金蝴蝶首饰,叮叮咚咚金闪闪的惹人眼。萧忆茹妖娆的脸上柳眉拧起,衬着那精心画着的浓浓胭脂,浑身散发着的一股水粉香气,眉目中的风流尽褪,染上一层几乎要燃起的怒火。

  “膨——”那宫人身子抖了一抖,小心翼翼的望向嫉妒的面容狰狞的萧昭容。

  一只乌梅银花自斟杯滚落下来,琥珀般的汁液氤氲了地面。

  “王柳萱,我不会让你的胎儿活着出世,永远不会!”

      【六】

  银汉森森,偌大昭阳宫悄然无人,更觉冷意横斜。

  “后有孕,帝大喜,统报后宫,连日寝于凤仪殿,对后妃雨露均沾,萧昭容无复盛宠。”

  梦魂惊醒,绣衾早已泪痕斑斑,耳边却莫名的响起瑟瑟风声。

  萧忆茹怔怔的望着那丁香紫草虫纹清帐,透过朦胧绸缎,仰头看见那摆在一边的小巧熏炉无声立着,袅袅宫香早停,只剩下凝固的大紫粉末——那是,美人残泪。

  八仙桌上摆着黑漆茶盘,上承彩画白瓷小钟,在珠帘下颤颤盛着冷了多时的贡茶,自是帝王昨日恩典。黑暗中隐隐见贡茶边上,勾勒出雕纹奇巧的冻石红鼎的影子,鼎边胡乱垂下显眼的白底蓝花布缎。

  萧忆茹无声的笑,眼框早已挤不出泪水:

  “宫中无所谓变心,不是么?他宠爱自己,是负了他人;宠爱他人,是负了自己——

  更何况,他的心在哪呢……”

  帐点汀兰亦卷篆烟,百合香灯不得安闲。

  王柳萱屏声静气的走到桌前,轻展云母笺,浅辍松烟墨,拖曳紫毫笔,谨书恭楷。

  正是:墨风香散,露三分翰林士子气;笔走游龙,兼一派闺阁女儿柔婉情。轻舒玉臂描字体,簪花若蝇迹;肃紧皓腕写升平,古韵衬华情。

  未几,横书“海纳百川”四字,大气禀然,风雅正气。提腕掷笔,早已粉汗娇腻,寥寥墨迹映出笑意温婉;褪了往日端庄富丽后妃妆,尽是一派欣欣然的婉约模样。

  正凝烟袅袅思虑万千,忽闻珠帘卷动人趋前,一阵朗朗笑声惊得柳萱身子一颤:

  “海纳百川?却合你的身份。柳萱的字真真是越来越好了,不如送朕?”

  柳萱轻转身盈盈一拜,低声怯言道:

  “妾身拜见皇上,皇上万福金安。这字却送不得皇上,原是为太后写的。”

  “罢了,往日再赠一幅就是。午后风畅云舒,今个儿闲着,你却想去何处玩乐?”我满不在乎的扬眉笑道,却趋前牵了她那玉笋纤弱的手,颇显得兴致十足。

  柳萱怀孕已有五月了,表面胎象极稳,背地里早同忆茹一干妃子明争暗斗、唇枪舌剑了,却凭借皇后手腕强力平下了那一连串阴私诡算。我到底有些耳闻,却不阻拦,两人相对独处,只是装作一切安好、不知艰险罢了。

  “只怕皇上不依。”柳萱笑得一脸得意,显出未几花信年纪女子有的活泼来,更衬得精心装点的娇颜可人心,“妾身最近呆在宫中倒闷得很,不如去百剧院看戏倒热闹些。”

  “这……也罢,朕也算‘舍命陪妃子’了,就同你一同去便是。”我皱了皱眉头,也只得勉强答应——

  父王母后同柳萱等人一向爱戏,偏偏我是最烦厌那怪声怪调的,这也算皇室的“奇葩”吧?

  百剧院在慈宁宫之东,门前高挂的银匾名字却是母后赐的,即“拥百戏可娱灵品,善天舞可裂金石”之意,取了各地的十余个班子,更许多须旦戏子每日教习演练,玉转珠摇,人声鼎沸,最是喧闹之处。

  缓入檀木椅,慢坐九龙褥,熏香飞帘,捧茶列食。褐衣太监出去唤了领事拿了戏目来,早有一等候着的宫人巴巴呈上锦册,并十余个花名单子。

  我素来不爱看这些,便只叫柳萱点了几出,逾时又有宫人出去念谕。领事领着戏子在香楼下等了半晌,领了命便急着张罗扮演起来。

  少时,闻一阵袅袅乐音,台后便轻敲玉板,款奏银笙的奏起来,又有戏子走步,唱念,歌舞,果然声和情切。莫说道、青衣颦笑绽华仪,须生言语见欣怡;原来是、玉龙银蛟唱琼瑶,梅花笛和碧玉萧。

  一旁柳萱赏得津津有味,时笑时叹;我本不耐看那个,懒听金玉叮咛声,便低头尝金酥糖糕。小桂子这时却附耳上来,刻意压低了声音道:

  “皇上,皇上。”

  微微抿了嘴,修长手指扣了扣那梨木镶翡翠鱼戏莲花纹样的盘子,只是低着头似在琢磨那盘上雕纹,却不说话。小桂子忙不迭继续小声报着:

  “密探来朝,山西异常。”

  “山西总兵作乱?”我声音很轻,如那戏中丝丝缕缕的伴声,手指浅浅敲着盘延,却大有把握。山西知府是新调的天子门生,总兵却是五十余岁的老将,正是老当益壮的年纪,同我并无交集。

  得到了小桂子“是”的回答,我沉思一会儿,狠了狠心命道:

  “继续观察,如有不测,杀——”我将翘起的手指收回,悄无声息的挑起鬓角一缕发丝。

  小桂子依旧退回去,才站直身子,面色便恢复了那笑意盎然的模样,仿佛刚才只是向帝王说了一个无足轻重的笑话。

  这时台上鼓乐稍停,未几帘幕复开,又是新的一出戏。我正欲闭目养神免听聒噪,突然闻得一声字正腔圆的唱声,却不比前个儿听得混混沌沌的词曲,细细品来果然是音调和婉,直直入了耳畔。

  为自己终于可以听懂一句歌词,心下略感安慰,便随意的抬起头来想要瞧瞧这个给了自己以很大自信的戏子。什么叫做一见惊心?

  瞧到那个身影,眼前竟觉得一阵恍惚:一身晚烟霞紫绫子如意云纹衫,柔顺长发披散而下,只别着沾满露水的杏花,反手持一菱纱香木扇。却似个闺阁里顾盼生辉的莺莺,遗落香囊惹相思的碧玉,虽是戏中旦角,却不免让人惊叹那柔媚明丽的万千姿态。

  那戏子似乎无意之间转眸过来,四目勾留,动人心魄。

待续。。。。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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